他是全世界最高產(chǎn)、作品涉及門類最龐雜的藝術(shù)家之一。他的作品超過一萬多件，而且件件不重樣。憑借一顆純真的童心、對藝術(shù)的赤誠及高超的技藝，他在繪畫、書法、雕塑、陶藝、設(shè)計等諸多藝術(shù)領(lǐng)域都獲得了很高的造詣?？v橫馳騁的駿馬、婀娜多姿的人體、俏皮可愛的動物、揮毫潑墨的書法、深入人心的奧運福娃、美輪美奐的瓷器、精致大氣的設(shè)計，這一切的一切，塑造了韓美林遼闊的藝術(shù)王國。

盡管他曾身陷囹圄，備受折磨;盡管他曾情感受挫，跌宕坎坷。但是他始終抱著樂觀積極的態(tài)度面對人生和藝術(shù)，多年來一直奔波于大江南北進行采風，并通過自己對美的感悟和追問，為我們呈現(xiàn)出最為珍貴的藝術(shù)瑰寶。

楊?瀾：?這讓我想到1998年你開始做“藝術(shù)大篷車”這樣一個巡回的民間采風的計劃，當時，您去了很多很多的地方。在這個采風的過程當中，有什么事情讓你特別驚喜呢?

韓美林：最大的驚喜就是我在創(chuàng)作上靈感的涌動，堵都堵不住，你們看，我做的作品上萬件了，沒有重樣的。單從這一點來講的話，我希望大家接受韓美林的一些經(jīng)驗。我舉個例子，這個大家都知道，比如說《霸王別姬》，在那么艱苦的情況下，那么熱的天，演員們穿著那一套戲裝多么熱啊，可演員卻卻演得那么認真，當時我感動得不得了。

楊?瀾：您在那兒感動得不得了?

韓美林：感動得不得了，完了我抹著眼淚到了他們的后臺。我一看，他們的戲裝、箱子都舊得不得了，蓋子都是壞的，只是弄個草繩一拴。他們吃的那個黑粑粑，甭提了簡直。那個團長就是演霸王的。

楊?瀾：您就看不下去了?

韓美林：我說下面都是些小孩老太太什么的，你能收多少錢?他說二十塊錢左右，這里的人都沒有錢，不給錢的是大多數(shù)，給一分錢給兩分錢的人就算不錯了，給的五分錢算大子兒。我一下子就掏給他一千塊錢，他給我磕頭，我更哭了。我說你可千萬不能給我磕頭，我是來向你們學習的，你怎么給我磕頭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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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?瀾：好像陜北老奶奶的剪紙讓你嘆為觀止。

韓美林：嘆為觀止啊，她不是光剪紙，她還唱著呢。

楊?瀾：一邊唱著一邊剪，都能剪出什么花?

韓美林：你說什么就給你剪什么，而且她們不打輪廓，上去就剪?，F(xiàn)在我畫馬也不打輪廓，我是陜北老奶奶的“接班人”。

楊?瀾：您好像跟誰置氣似的——不打輪廓。

韓美林：就是長志氣，你不長志氣才怪了，人家老太太沒有名也沒有利，剪一個才一分錢;畫畫的一幅作品幾十萬上百萬的都有，這時候我就會很震撼。所以我現(xiàn)在不賣畫、不賣字，我只送，從作畫來講的話，上去就是一筆畫下來，得需要這個本事才行。

楊?瀾：其實已經(jīng)爛熟于心、胸有成竹了。

韓美林：人人皆老師，處處見學問，藝術(shù)來源于生活，我覺得在藝術(shù)面前，要把所有人都當作老師。

韓美林稱自己為“陜北老奶奶的接班人”，她們的后方是長城、黃河、長江，更是中華五千年的文化積淀。面對這些在西北風吹、黃沙漫天里成長起來的人民，她們過慣了窮日子，還照剪、照捏、照寫、照畫，韓美林深深地被她們折服，并從中汲取了豐厚的營養(yǎng)。幾十年來，韓美林和他的“藝術(shù)大篷車”的足跡遍及全國各地。從東到西、由南到北，他們下鄉(xiāng)、下廠，與老百姓同吃、同住、同聊，體會生活在最底層老百姓的人生和情感，那些“頭頂音樂，腳踩文學”的日子，也是他最開心的日子。

韓美林涉獵的藝術(shù)門類之廣，作品數(shù)量之多，在全世界藝術(shù)家中都屬罕見。但作為當代藝術(shù)家，幾乎他的所有作品，在掌聲與鮮花的背后，也同時伴隨著許多負面的聲音。韓美林說過一句大氣的話——“那些挖空心思去指責你的人，千萬不要與他們?yōu)閿?，他們看出的問題雖然尖酸刻薄，但說不定正是自己的弱點。我感謝這些人，我成功就是他們指的路?！?/p>

楊?瀾：到了這個年紀，您是不是還有爭強好勝的這份心，我聽人家說您畫人體不行，您就跟人家較勁兒，就開始使勁兒畫人體。

韓美林： 大家都知道我畫小毛驢、小熊貓挺好看的，有人說我就會畫這些東西。

楊?瀾：那您不用管他們說什么。

韓美林：還有人說我畫不了大畫，結(jié)果我后來畫的馬僅一個頭就一米一，大家能在人民大會堂看到我那個馬，比真馬大多了。

楊?瀾：那就是為了置氣嗎?

韓美林：不是置氣，我認為這個動力來自于相反的力量，有的人說我不會寫書法，我心想我怎么不會寫書法，我從五歲就寫字了，而且我寫的是篆體。

楊?瀾：就屬于特牛的那種。

韓美林：特牛的，不但寫顏體還寫篆體。

楊?瀾：所以有時候置氣也是一種很好的動力，在藝術(shù)上能不斷地創(chuàng)新。

韓美林：一個人老計較的話，他就成不了才，我認為還是不要計較的好。

瀟灑的心態(tài)，開闊的胸襟，不僅令韓美林心情舒暢，更令他藝術(shù)常青。雖然當年的他曾身陷囹圄，看盡人間冷暖，但是他并沒有因此憤世嫉俗，相反仍能以一顆本真的赤子之心，面對身邊的故友新朋。在韓美林的“十年藝術(shù)大展”上，他曾無限感慨地說：“除了祖國，除了人民，除了母親，除了老師以外，我最愛的就是朋友。朋友們，我韓美林什么時候活著，什么時候都要讓大家高興?！?/p>

楊?瀾：前些年，有一次您的心臟出現(xiàn)了很大面積的梗塞，當時有三個半小時您是處于彌留的狀態(tài)吧?

韓美林：當時已經(jīng)不行了，就是醫(yī)生開刀開錯了，把這個動脈給劃了，劃之后就收不住了，一萬個人里面活不了一個，我這也算命大的了。心血管方面的幾個大夫都在那兒開會，當時做手術(shù)的醫(yī)生一下子把他們?nèi)堖^來了，那時候真的是說過去就過去了，沒想到，當時我腦子里想到的全是朋友。

楊?瀾：真的?就是在彌留之際，您腦子里想到的全是朋友?

韓美林：想一想我都能數(shù)得出來，沒想到這血管一開刀，腦子就更好了，我本來記憶力就很好，我能記住當時想到的有三四百人。

楊?瀾：在您腦子里都過了一遍?

韓美林：在不夸張的情況下說，就是這樣，真怪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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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?瀾：您都想到他們什么呢?就是記起了這一張一張面孔嗎?

韓美林：想到一些美好的往事，真是有點升華的感覺，挺有意思的。

楊?瀾：韓老師，我知道您曾經(jīng)歷過情感的背叛，為什么您后來還是能夠非常容易地去相信別人，跟別人成為至親好友呢?

韓美林：我認為這個世界這么多矛盾，甚至還有打打殺殺，其實四個字就能解決所有困惑，就是“換位活法”。

楊?瀾：換位思考?

韓美林：對，換位思考，換位活著，換位去想想他的位置，想想為什么他會這么做。想想他為什么要拿你的東西，為什么要有求于你，他肯定有他的困難。他為什么要罵你，也肯定有原因，所以對待仇人不要把他當成仇人。

楊?瀾：大家應(yīng)該相互寬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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韓美林： 應(yīng)該是這樣，我認為寬容是一個人最大的美德之一吧。朋友不能放棄，不能忘本，尤其是在最困難的時候，比如我剛出監(jiān)獄時沒人理我，你們可能不相信，二十二年以來沒有一個人敢跟我談戀愛?？墒嵌旱拇蠓蚨几谊P(guān)系好，他們是知識分子，他們對我關(guān)心得無微不至。那時候一個監(jiān)獄的看守員，借著匯報說我有病，把我弄出去看病，實際上不是，他把我當朋友，做了一大桌子菜讓我吃，當時我一聽碗響都能渾身起雞皮疙瘩，就餓到那個程度。然后他再把我送回去，這就是看守監(jiān)獄的朋友們，對我很好。

楊?瀾：就是在那樣您極端困難的情況下，人和人之間還是朋友。

韓美林：我感到這就是朋友。

本文摘自《楊瀾訪談錄之崛起》，楊瀾 編，譯林出版社，2015年4月。